枕戈待旦（十一）
整个汪政府，不到午后一两点，是没什么效率可言的。大半的主张或决策，不是决定在晚餐桌上就是前半夜的舞场中。可凡事总有例外，特务部门和金融部门。特务部门是日夜不敢懈怠，金融部门按着日本人的工作时间，朝九晚五的卖命。
所以明楼上午在周公馆碰到唐生明挺奇怪的。两人在军统被玩笑称为一时之瑜亮。对此王天风的评价是：瞎了他们的狗眼。明楼觉得这评语没由来。不过跟阿诚也私下说过兄弟掌兵戎马倥偬。阿诚点评：“各惟其力与其时。”明楼觉出自己被安慰的同时，也深感明诚境界不俗。
言归正传，遇到这般冤大头，雁过拔毛方显英雄本色。两瓶茅台，估计明诚不会给自己留，索性就再跟他一起去海军俱乐部。说不定还能有所猎获。
车上摇摇晃晃，唐生明的肩膀不断的碰到明楼。明楼往旁边撤了撤。
“恭喜明兄得执法杖，一展长才啊。”
“哪里比得上唐兄纵横捭阖，独戴多尊。”
“谬赞，谬赞。小弟就是个浪荡子，志在醇酒美人而已。”
明楼没说话。
“阿诚现在还跟着你吧？”
明楼还是没说话
“你搭我的车是假，轰我走是真，刚才我要是留在周公馆”唐生明故意停顿一下“是不是就能碰到你家阿诚来接你啊。”
明楼真没想这滚刀肉把话说的这么直白。深不深浅不浅反过来问话:“你有多少年没见过阿诚了？”
“不瞒你说，昨天我夜里还梦见了？”
“那就继续梦着吧！”
“我老家留有小妹，正值妙龄，我很期待阿诚叫我一声内兄。不知明兄愿否成全。”
“不必了，尊眷金玉之姿，我明家不敢高攀。唐兄抬爱明楼替舍弟谢过了。”
唐生明点头附和“湘楚山高水远，确有不便之处。明主任公务繁忙，如蒙不弃。我必遍寻沪上闺阁，为阿诚寻得良配。
唐生明是难缠的铜豌豆做派，明楼并未认真听他的，只顾拒绝。脑中盘旋：他携女眷到这沪上孤岛，不可能是只为享乐。来去说的话夹缠不清，多走动才能摸准了脉。自己经济上的动作他不懂，不甚担心。如果也是重庆派过来的，此人能量极大，用好了也得力。只是这家伙觊觎明诚太甚。黏着讨厌。思路回转，可惜那茅台，想到76号众物的形容。明楼眯着眼皱起眉头。
唐生明看他表情不善，心里得意继续唤他：“明兄，明兄？”
“选定请通知明楼，为明家荐亲真假不论。只怕唐兄”明楼顿了顿“是用阿诚做幌子自寻佳人。”
“我哪敢啊。”
一路夹缠往海军俱乐部去了。
却说潘三省挂了电话在饭店等明台。午饭还没端上来，“小崔”提着公文包就到了。
白皙的面皮微微涌些红在双颊。许是赶来的急，还有些气喘。眼镜后面一双大眼睛。盯着人看的时候，诚恳里透出些天真来。潘三省想起初见他的情形。
青年男子还未脱去少年的稚气，又羞又怒的站在市政府经济司办公室门外。潘三省作为中央银行上海分行的代表来递文件。就看见这一幕，敢在恃在明长官大门口，后生可畏啊。
明台是真气，昨天晚上让今天来递拜帖子，递上去让门口等，没看座没茶水站了不知多久。阿诚哥出来进去就跟自己透明一样。明台猜着准是要作兴哪出，门就开了。有人请他进去。屋里静静的，有几个人散落站着，大哥低头看文件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做样子。开口语气听不出来：“小崔回国有多久啦？”。
明台规规矩矩的答话：“回来快一年了。”
“一直在北平。”
“是。”空咽了一口，仿佛听见自己的余音荡在高高的穹顶。
明台继续说下去“我现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任职。此次来上海是来进修。上海能接触到更多的贸易来往。听说师兄在政府高就。就冒昧的递了帖子。”
“我记得你也是学金融的吧”
“是。”明台站着，觉有凉气从脸颊飕过，想看窗户是不是没关。
“我想起来了，你是肄业的。”明楼抬起头。”没什么真才实学，还敢递帖子。中央银行对你已经是高就了。不教我知道就算了。现在竟然丢人丢到财政司来。师兄什么的，我看你还是不要提，免得人家对政府都失掉信心。”
很少有机会从工作角度观摩自己大哥。他不想带着暴怒的情绪。但是脸热得烫。跟明长官共事。永远不会通知因果。只有下一步的安排。回家的好心情丧失殆尽。明台下决心：一定要回家睡。夜夜回家睡。就睡他明楼的书房。
潘三省听说是自己银行的人，还是留过洋的，就顺手拉了回来，坐定了才问仔细:刚回上海没有根基，听说师兄在政府当权想找个依靠，哪知道！后来越说越投契。尤其是对某些人的看法。明台听潘三省抱怨：“中央银行的平准金有些起伏，经济司就急召，这明楼是政府里顶不好伺候的严苛尖酸。”一边点头放出我心戚戚的眼神。一边暗中计较，可能这个就是大哥的目标。
从初见那句：“您放心，平准金的额率计算有更简便的方法。明天一早我把报告做好交给您。”到今天：“我猜明诚用纱厂入商会换股权未必是为了明家。他口气开得大，咱们可以就地还钱。有了明家的纱厂，钱多少是其次。依我计较，关键是结善缘，中央银行上海分行总裁的位子，您就不能坐正喽。”潘三省对这人日渐倚重。说他不懂事儿吧，利用明家的关系，坐正央行长的位子。这路数不是谁都看得出来的。说他世故有心机吧。崔黎明对世情其实不太通。只是专业特别精，未见他对自己巴结不说。当初更是空着两手去投靠明楼，当明家人吃素的么？真想得出来。潘三省琢磨着，上下打量明台，什么是贵人，这就是贵人啊。单纯，还好用。
“股权怎么给。你还给我想的周到些。”潘三省握住了明台的手“我坐正了上海分行的总裁位子，第二把交椅就是你的。”
知耻而近乎勇，打从经济司出去。明台决心一定要通过潘三省把央行握在掌心。所以，今天还要回家。继续给哥哥们加“功课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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